2025年06月27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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学者研究 | 民国基督徒的个人主义想象与身份重塑

作者: 石伊泉 | 来源:基督时报 | 2025年06月27日 15:04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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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世纪初,革命、思潮与运动交织,推动中国剧烈转型。民国基督徒是如何思考时代中个人与群体的关系?如何通过个人主义来重构自身身份?

5月17日在线举行的《中国基督教研究》2025年度会议上,上海大学杨卫华以“民国基督徒的个人主义想象与身份重塑”为题展开了讲座。

一、选题缘起

近代中国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建构起现代民族国家。对个人而言,关键是要完成个人的现代转换。个体的现代转换就成为实现民族国家的重要基础。

杨卫华认为,在中国近代发起的每场运动都一脉相承。它们的焦点都在讨论个人和群体的关系。他说:“特别是个人主义曾扮演过一定的角色,在新文化运动中一度得到高扬。”

“中国历史上,个人主义第一次得以正名是在新文化运动中。但随着新文化运动发展到后期,特别是1925年后,个人主义转向了负面化。而这个负面化对中国近代的影响很大。”

基督教与个人主义的关联成为研究切入点。杨卫华引用西方学术观点:“基督教提供了最终汇成个人主义主流传统的最充沛的精神、思想资源及最主要的动力。”由此提出核心问题:基督教在近代中国个人主义言说中扮演了什么角色?其在调解个人、群体与社会关系中发挥了何种作用?

一战至世界经济危机:西方个人主义的中国反省

1. 一战与个人主义的批判

过去,但凡提到个人主义,就会被视为西方现象,中国是没有个人主义的。杨卫华讲道:“最初,国内只是把西方思想界有关个人主义的资料进行翻译、介绍、反省。这个时期的资料数量较少,中国更多扮演接受者的角色。介绍西方个人主义的目的——为中国提供一种参照,不要步西方的后尘。”

民国基督徒思考个人主义始于西方对一战的反省。“当时,有许多传教士、基督徒接受了这个观念——个人主义要为一战来负责。”杨卫华讲到。

一战的罪魁祸首当然是狭隘的国家主义或民族主义,但民国基督徒认为这个时期的国家主义是个人主义的放大。而这一观点和基督教对人类的意识和对世界的认识恰好相反。

杨卫华以叶启芳的观点为例:“欧战是没能实行基督爱的结果,欧美国家表面以耶稣之爱为面具,里面却充满了个人主义等差之爱的哲学,因此酿成战争。”

这一时期,个人主义被矮化,遭到了反省和批判,被质疑为“狭隘国家主义的放大器”,与基督教倡导的世界主义和人类互助理念相悖,提倡个人主义应更多转向推动公共福利或建设人类共同体。

但亦有少数声音反对这一归因,如《青年进步》一篇译文强调:“欧战是狭隘的民族国家主义膨胀而基督教世界主义不彰的结果,但不同意归咎为个人主义。”文章认为个人主义与世界主义虽然相悖,实则相容。“个人主义之根本所在,为个人对于宇宙独一之神而负责任,神为吾父,世界为吾同胞,此诚基督教最大之人生观。而个人主义与世界主义相融合之点也。”

2. 社会主义兴起带来的个人主义重估

1920年代,社会主义思潮兴起,劳工运动也在蓬勃发展。许多中国基督徒将贫富分化、劳资矛盾、社会乱象等问题归因为个人主义。

杨卫华提到:“当年,许多像爱尔武德、裴兰的西方作品得以翻译,著名的神学家华德也在中国巡回演讲。他们共同批判个人主义,认为西方社会的各类问题都是由个人主义所引起。呼吁从个人主义转向社会主义。更加注重社会公共福利,并在个人和社会间寻求平衡。”

民国基督徒也接受并认同了个人主义的许多弊端,期待以社会为本位,取代个人主义。

然而,民国基督教界,包括有些传教士认为中国不能简单地推崇西方。例如美国长老会传教士甘路德,他认为中西所处的发展阶段不同,西方已过了个人主义的洗礼阶段,正在寻求更多的社会意识以达到社会的统一,希望个人与社会能以一种经典的方式融合。而中国需补足“个人解放”一课,而非盲目追随西方批判个人主义。这一观点引发民国基督徒重新评估个人主义价值。例如:
谢扶雅认为,中国社会的弱点是缺乏社会意识,因为中国没有纯粹的个人主义。只有当中国的个人主义或个人意识发展起来,社会意识才有可能形成。
赵紫宸也指出在时代向群的转变中,需要警惕对个人的漠视。他认为不要变得有群而没有个人。别忘了个人本身是有价值的。“基督教应当为国家保存个人精神自由,中国需要独立不移的人们作国家的中坚。”
也有学者提出“调和论”:个人和社会,个人和群体之间要有调和。既要避免个人主义的弊端,也不要盲目追求团体主义。

3. 世界经济危机冲击中的质疑

1930年代,西方严重的经济危机与苏联计划经济的巨大成功之下,西方社会弥漫着一种质疑:个人主义、自由主义、民主主义还有价值吗?

国内的基督徒也开始追问:“个人主义还能生存吗?集体主义、社会主义真能把我们从个人主义带来的死亡中拯救出来吗?”

正如密勒所言——“个人可为集体所拯救”成为时代注脚。

抗日时期:国家主义下的个人主义困境

九一八事变后,个人主义被进一步“污名化”。基督徒学者将国难归因于个人主义。

吴耀宗说:“过去的个人主义,是演成现在严重的国难的一个主要的因素。”

马房若批评中国在最需要组织需要领袖时,却一盘散沙、没有纪律、不习惯大团体生活。原因是数千年封建思想的遗毒,加上近世“变种的个人主义”作祟。

他们一边批判却又相当谨慎地守护着个体的价值。他们反对个人主义,并不是说不尊重个体的价值。赵紫宸强调“效忠大我要为小我留下空间”。

另一方面,也要防范集体主义的过度。刘廷芳提出:“教会能证明人类社团的真谛……一方面反对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,一方面反对蔑视人格的集团主义。”

南京青年会信条则界定:“基督教的个人主义不同于政治的个人主义。基督教认为每个人都是照着上帝形象造的,所以每个人的人格都是具有尊严和价值,并且时刻依赖上帝的人生才有意义。基督教不同于马克思主义:基督教天然会走向集体主义,基督教强调教会,相信人生是为集体,个人只有在集体生活中才能得到成全。”

他们追寻健康的集体主义,兼顾集体和个人,认为基督教在时代发展中不能缺席,也要走向集体化。要防范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恶化,要积极主动地介入进来,引领集体主义的健康发展。

战后(1945-1949年):个人主义在中国的歧路与末路

二战后,个人主义在中西方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。西方个人主义因民主胜利而复兴,但在中国,个人主义却进一步负面化。

马鸿纲说:“第一要求上帝消除中国人的个人主义。”

吴耀宗的观点更激进,思考也更深。他对个人主义不只停留在道德层面的批判,还进行了制度层面的批判,将个人主义与资本主义、自由主义连在一起,为走向集体主义、共产主义铺路。

当然还有一些温和派,他们希望以基督教来克服个人主义。通过基督教的方式来弥合个人主义的不足,兼顾个人与集体,重视个人自由和社会平等的结合,注重个体的尊严与价值,同时注重社会公共福利。

杨卫华总结,民国基督徒通过双重努力:重构个人主义谱系,重塑基督教的合理身份;部分基督教思想资源对中国重构个体和集体的关系有一定参考价值。

这一探索虽未根本改变个人主义在中国的命运,却为在时代背景下理解个体与群体关系提供了独特视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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